十八层地狱  火锯惩罚等着你

13日深夜，遇难者家属在临时搭建的灵堂内，烤火取暖。等待第二天的安葬。本报记者 李强 摄





　　猎枪、柴刀、烈火，在约一个小时内，刘爱兵夺走了湖南安化高明乡阴山排村13人的生命，其中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小学同学说，刘爱兵曾电话投案并自己走下山，称杀人是因为“那些人想害我”。
　　
　　■核心提示
　　
　　猎枪、柴刀、烈火，在约一个小时内，湖南安化人刘爱兵夺走了13人的生命，其中包括他的父亲。
　　
　　刘爱兵初中毕业后随母亲离开山村外出打工，之前其父母常年争吵不断。据村里人回忆，其母性骄“不积口德”，不被村里人喜欢。而刘爱兵少时懂礼貌，给老一辈留下好印象。其父多年独居，刘爱兵返回后曾被父亲夸孝顺。
　　
　　离开十余年后，刘爱兵为何返乡，又为何返回后大开杀戒，至今成谜。村民推测，或许他打工期间压力大，回来后又觉其父“受人欺负”。
　　
　　而见证他投案的小学同学称，他称杀人是因为“那些人想害我”。
　　
　被杀害两天后，刘三友的亲人决定送他回家。
　　
　　昨日，湖南安化县高明乡阴山排村，村民们抬着黑色的棺木涉过溪水，翻过山坡，走过这条刘三友最熟悉的路，最后停放在一片废墟中的红土坑里。
　　
　　这片废墟曾是他的家，今后仍将是他的家。与他一起入葬的还有他的母亲和奶奶。
　　
　　他们三人都死于同族亲人刘爱兵的屠杀中。12日凌晨，刘爱兵在约一小时内夺走了13名亲属的生命，包括其父亲。
　　
　　刘奶奶的棺木，被吃力地放下土坑，沉重的棺木里，是老人轻微的尸骨———老人的尸体已在刘爱兵放的那把烈火中烧毁，亲人们只寻到些许碎骨。
　　
　　正午十二点，六七家失去亲人的家庭都放起了鞭炮，敲起了锣鼓。
　　
　　在送别亲人的同时，村里人也在拼凑细节，试图还原刘爱兵杀人经过。这让他们痛苦。
　　
　　对于这个离开村子十余年后归来的族人，他们了解甚少。刘爱兵归来的两个月，他们也没觉得异常。事后，他们推测，或许刘爱兵只是因小的积怨而大开杀戒。

凌晨大火
　　
　　礼花般的火苗，后来屡屡出现在周华眼前。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记忆
　　
　　第二座木屋燃烧起来时，是12日凌晨4时50分左右。
　　
　　周华一家五口被呼救声吵醒后，正站在自家的二楼。他们清楚地看到燃起的过程。“先是小小的火苗，看不清，接着腾一下蹿起来，整个房子都在火光中了。”
　　
　　他们十几分钟前惊醒时，对面山上刘必方的家已燃起浓烟，火光映红半边天。周华的公公说，木屋烧成这样，火是救不了了。
　　
　　他们以为是取暖失火。很快，他们看到不远处刘根生家的房子也燃了起来。周华和丈夫刘顺三、公公、嫂子一起向对面山跑去。
　　
　　黑暗中，周华落在后面，突然传来闷闷的炸响，“就像浏阳放礼花冲到空中爆炸的声音”。
　　
　　很快，走在周华前面的嫂子赵跃平发现，前面山沟有个明亮的光柱———而走在最前面的公公是拿着手电的。赵跃平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几分钟后，二叔变了调的声音响起：“周华———刘顺三———枪打了”。周华下意识地回转，狂奔回家，打119。由于紧张，她三次都没有说清楚失火的地点。
　　
　　周华放下电话立刻奔向二叔家，在村民刘省吾家下面，她从嫂子手里接过躺在地上的刘顺三，丈夫的白衣全部变成了黑色。
　　
　　周华抱着丈夫大声哭喊：“别抛弃我！”话音未落，刘省吾家的房子“砰”地燃烧起来，火苗像礼花一样冲向空中。
　　
　　那不真实的礼花般火苗，后来屡屡如幻觉般出现在周华眼前。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记忆，直到别的村民告诉她：刘爱兵用汽油焚烧了房屋。

哭泣的村庄
　　
　　70多人的村庄13人死亡，几乎家家都办起了丧事
　　
　　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已经丧生，没有人能还原出凶杀的全过程。
　　
　　村民们只有凭凶杀现场的惨烈迹象来推测整个杀人的经过，对于已经痛失亲人的他们，这等于是“当着自己的面把亲人再杀一次”。
　　
　　12日8时，刘落飞得到消息赶回娘家，在离老屋不远的路边，她发现了面朝下栽倒的母亲，头部被劈开。她冲到家里找奶奶，只在废墟里看到一块头骨。不远处的山沟里，她的弟弟头部中刀。
　　
　　此时，在浙江打工的刘美丽在车站刚接到来探望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未出站又接到了电话，说父亲等亲人丧生了。刘美丽娘仨转了三次车，12日下午赶到老家。
　　
　　离老屋还有很远，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焦煳味，老屋已化为灰烬。刘美丽在碎瓦中拨弄了半天，才找到父亲刘树深的一根腿骨。
　　
　　村民们依靠彼此片段的记忆，试着还原杀人过程：刘爱兵可能先杀害自己的父亲，然后放火焚毁自家房屋。接着，他提着凶器从山包上一路而下行凶。前后的时间，村民们估计在一个小时左右。
　　
　　七户人家13人死亡，在这个只有70多人的村庄，几乎家家都办起了丧事，处处有哭声。
　　
　　三户房屋被焚毁的村民亲属，不得不在路边搭起帐篷，在寒风中为遇难亲人守夜。刘美丽说，以往谁家有丧事大家都去帮忙，现在家家都有，人手大都不够。
　　
　　打电话投案
　　
　　被绳子捆起后，同学给喂饭，刘爱兵吃下两碗米饭
　　
　　血案发生后，刘爱兵逃走，警方围山搜捕。
　　
　　12日中午十二点。刘益堂夫妇叫回了住在镇上的刘凤辉等三个儿子。他们家的木屋，是村里唯一未被烧毁的，老两口担心危险。一位跟随特警搜山的驻村干部因掉队，也暂住这里。
　　
　　刘凤辉在房屋两侧各安装一个一百瓦的灯泡，以保证夜晚也能够及时发现凶手。刘凤辉和刘地辉两兄弟还准备了一根木棒。
　　
　　13日凌晨6点，轮到刘凤辉望风。他突然发现房屋对面山上有个亮点兜兜转转。他意识到有人在拿着矿灯走路。
　　
　　刘氏兄弟各守一便房门，家里其他人也人手一把菜刀，等待不速之客出现。
　　
　　此时，山下的阴山排村，早已十步一哨，一千多特警散布在周围山上搜索。刘凤辉家附近也曾是重点搜索范围，但此时大部队已转移到另一山头。
　　
　　紧握木棍的刘凤辉，心突突跳。一两分钟后，刘凤辉的视野中出现两条腿———不速之客是从山上下来。
　　
　　眼看来人离家越来越近，刘凤辉大吼一声：“是谁，赶紧报上名来！”对方立刻回应：“你是谁？”
　　
　　只一句，刘益堂已辨认出是刘爱兵的声音。
　　
　　刘凤辉说：“我们有十几个警察，十几条枪，你不要向前，否则把你当场击毙。”他把棍子朝外虚晃一下，驻村干部也叫了一声，“我也是警察。”
　　
　　被唬住的刘爱兵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定不动。此时，刘凤辉清楚地看到刘爱兵肩上的鸟铳，腰后是长砍刀。吓坏了的刘益堂老两口要求刘爱兵离开。
　　
　　“叔叔、阿姨，别怕，我不恨你们。”刘爱兵说，“我只是想打手机。”
　　
　　老两口提出，只有放下武器才能借手机给他。刘爱兵想了想，放下了枪和刀，驻村干部接了过去，刘爱兵有些不情愿地交出，说：“你得先出示警察证。”
　　
　　解除武装后，刘氏兄弟从两侧出现，护着刘爱兵进屋。刘的白格子夹衣沾有血迹，被雨水湿透，人冻得发抖。
　　
　　“我要向政府投案，要益阳市公安局来带走我。”刘凤辉劝刘爱兵向安化县公安局自首，后来他拨通110，“我是刘爱兵，我要投案，要保证我的安全，我有好多话要交代。”
　　
　　半小时后前来接刘爱兵的警察忘记带手铐，他们在刘凤辉家找了一根棕绳捆住刘爱兵的手。刘爱兵垂着头，未反抗。
　　
　　刘凤辉提出让刘爱兵吃了饭再走，警察允许了，但不许解开绳索。刘凤辉和刘爱兵是小学同学，曾关系不错，他一勺勺给刘爱兵喂饭，对方吃下两碗米饭。

刘爱兵的模糊轮廓
　　
　　同学回忆，刘爱兵小时倔强，“要什么一定要得到”
　　
　　血案发生前，没人注意到刘必方家离家十余载刚归来的儿子刘爱兵，有任何异常。
　　
　　刘必方嗜赌如命，卖掉了家里的房屋和山上的树木等筹措赌资。“其实，他过得很难，儿女都不养他，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只有坐吃山空。”刘落飞说。
　　
　　二十多年前，刘必方的妻子阙青兰带着未成年的儿女们离开了刘必方，在她未离开之前，两夫妇已争吵了十余年。刘爱兵初中毕业后随母亲离开。
　　
　　阙青兰不被村里人喜欢。在刘落飞印象中，她貌美，“条很顺、白皙”。但阙也是个“骄傲”的女子，说话“不积口德”。最被村民诟病的是，她看不起自己的丈夫，动辄就说丈夫没用。
　　
　　那时，村里人注意到，年纪不大的刘爱兵总是站在母亲一边，痛斥父亲“无能”，“小小年纪就很有主意”。
　　
　　刘爱兵的小学同学周武书记得，刘小时不爱出风头，但很倔很要强，“是那种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他记得，刘爱兵打篮球打不顺，拎起球就砸人，还因不服从老师让年轻老师落泪。
　　
　　他另一名小学同学刘聪辉说，刘小时有些孤立，“不大和我们玩。”
　　
　　村里老一辈人对刘爱兵印象都还不错：话不多不少，懂礼貌，容貌清秀。他中学毕业后外出打工，一连十几年不曾回村，年轻一辈几乎都不认识他。
　　
　　目前没有人知道刘爱兵为何再次回来。
　　
　　时隔十余年，刘美丽的母亲许爱银再次见到他，觉得他没什么大变化，就是热情了许多，嘘寒问暖。刘爱兵还向她借了几本医学书籍。
　　
　　据许爱银讲，刘爱兵与父亲相处融洽。他劈柴收拾东西，他父亲则为他洗衣做饭。刘必方还曾夸儿子孝顺，不过，他从未提及儿子为何突然归来。
　　
　　刘爱兵归来后，不时到村里四处走走坐坐，聊家常。他曾跟村民提到自己的打工生活，说一直在广东打工，后来回到湖南，在家乡附近娶妻生了个女儿。但他不说得更细。
　　
　　村里没有人见过他的妻女，他的父亲也没见过。他们猜测他继承了母亲的性格：一点小事就容不下配偶。
　　
　　刘爱兵曾经在虎门一家市场担任保安，在该保安部负责人的印象中，个子高高的刘爱兵向来是沉默少言，不善与人交往。

不清晰的“杀意”
　　
　　中午他在刘根生家吃饭，晚上在刘树生家吃饭，凌晨，他杀了他们
　　
　　周武书说，如果不是警方公布通缉刘爱兵，“我们根本猜不到是他”。
　　
　　事发后，村民们试着“对号入座”。
　　
　　“我们这里这么穷，刘爱兵混得也不好，他以前压力就不小，回来后压力更是大。”周武书说。“我觉得没尽头的贫困是重大因素，在这样的重压下，刘爱兵崩溃了。”
　　
　　这个深山里的村庄以贩卖木材、竹子为生，一年的收入不过一两千元，年轻人多外出打工。
　　
　　“他在外面混得很失败，又知道他父亲赌博把房子和树都卖了，心里更不平衡，觉得村里人占他爹的便宜。”周华推测，刘爱兵经常到各家转，是为弄清楚哪家骗了他爹的钱，“谁欠他们的他都记着，最后全杀掉。”
　　
　　村民刘省吾夫妻是此次血案的两名死者。他们的儿子做木材生意，曾买下村里几处木屋，其中包括刘必方的。
　　
　　案发后，村里人普遍流传，刘省吾家压低了木屋价格，引发了这场血案。
　　
　　不过刘省吾的儿媳熊元平否认这一说法，她说一栋木屋倒卖木材只赚了1600元，他家付给刘必方5000元并不少。
　　
　　村民们坚信刘爱兵“蓄谋已久”，他们对“刘爱兵疑有精神病”的说法愤怒不已。
　　
　　11日中午时，刘根生曾请刘爱兵父子吃饭，顺便为妻子许爱银跟儿子去浙江送行。许爱银记得刘爱兵父子情绪不错，刘爱兵笑着说，父亲没什么用，他要还了债帮父亲建座房子。
　　
　　那天的晚饭，刘爱兵在刘树生家吃的，后来刘树生一家被杀。
　　
　　村民们认为，刘爱兵不仅杀人前情绪稳定，杀人放火的系列行为迅速、残忍、有条不紊。他先杀害的刘树生，不仅离他家最近，且位置偏僻，即使呼救也不会很快被发现。
　　
　　行凶的武器也是有准备的，两杆鸟铳一杆是家里传下来的，一杆据说是从被杀对象家拿的。
　　
　　而据刘凤辉讲，刘爱兵称杀人是要“自救”。他说，在等警察前来时，他问了刘爱兵几个问题。
　　
　　为啥要杀人？“他们该杀，他们想害我，是来要我命的人，他们认为我是神经病，我想正面和他们干。”
　　
　　为何要杀六岁的孩童，89岁的老人？“我没办法，不杀他们，他们要杀死我。”
　　
　　为何要杀素不相识的刘顺三？“我本没打算杀他，但他到我跟前来（刘顺三救火时遇到刘爱兵），我打手势叫他赶紧走，他非但不走，还是到我跟前来，我要救自己，就杀了他。”
　　
　　刘凤辉回忆，刘爱兵一直面无表情，说到打手势时，他用力做了个挥手手势。此外，无多言。
　　
　　在被警察带出门的瞬间，刘益堂的老伴突然站起来，老两口是看着刘爱兵长大的，从小十分疼爱他，她大声问：“兵伢子，如果你叔叔当时去救火时也遇上你，你会不会害他？”
　　
　　刘爱兵没回头，说：“难说。我看不清就会杀他。但我看清了，一定不会杀他。”
　　
■死者名单
　　
　　姓名与嫌疑人关系/年龄
　　
　　刘必方父亲67岁
　　
　　刘树生堂叔40多岁
　　
　　肖细平堂嫂（刘树生之妻）36岁
　　
　　刘旭堂弟（刘树生之子）6岁
　　
　　杨富清远房奶奶（刘树生之母）89岁
　　
　　刘根生堂叔（刘树生之兄）45岁
　　
　　刘三友堂兄40多岁
　　
　　刘贵增远房奶奶（刘三友之母）60多岁
　　
　　姓名不详远房太奶（刘三友奶奶）80多岁
　　
　　刘省吾远亲54岁
　　
　　周翠娥远亲（刘省吾之妻）53岁
　　
　　刘建勋远亲45岁
　　
　　刘顺三远亲3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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