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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二郎山:寻找藏族格萨尔
案       由: 审理法院:
发布时间: 2009-09-04 15:26:07 点击次数: 0
摘            要:  
       格萨尔以阿须草原为根基统一了藏族的各个不同部落,建立了强大的岭国,并在此后的千年之中被无数仲肯传唱,成为藏人心目中无比尊崇的狮子王 。
简介:


穿过二郎山:寻找藏族格萨尔

2009-08-29 12:00:39 来源: 新京报 
 
格萨尔以阿须草原为根基统一了藏族的各个不同部落,建立了强大的岭国,并在此后的千年之中被无数仲肯传唱,成为藏人心目中无比尊崇的狮子王


涂志刚

  从成都往西往北将近一千公里,穿过二郎山,翻过折多山,在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阿须草原上,在雀儿山的雪峰俯瞰之下,有一座稍稍显得有点孤寂的格萨尔王纪念堂。差不多一千年前,岭·格萨尔就降生在这片草原上,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格萨尔以阿须草原为根基统一了藏族的各个不同部落,建立了强大的岭国,并在此后的千年之中被无数仲肯(口头诗人)传唱,成为藏人心目中无比尊崇的狮子王。据说,阿须草原上经常可以看到格萨尔王留下的神迹,据说,最传奇的仲肯总是遇到神启,在神奇的“掘藏”之后,就能无师自通地唱响格萨尔王的故事。最近,作为“重述神话”系列写作项目的最新作品,作家阿来在《格萨尔王》当中就记录了一个这样神奇的仲肯晋美,还有他演唱的格萨尔王传奇。而在这本书的封底,人们被告知,读懂了《格萨尔王》,就能读懂西藏人的眼神。


 




  读懂阿来,读懂格萨尔,读懂西藏的眼神

  西藏的眼神是渴望的眼神

  在阿须小镇上,不会说汉话的藏族孩子一边用坚定的目光盯着我,一边一次次重复着一个汉语发音,“钱、钱、钱”。我跟着那孩子去糖果店给他买下棒棒糖时,脑子里回旋的是阿来的话,“为什么你们消费西藏的美丽和神秘时,要以藏民的贫穷和不发展为代价?”

  用三年时间,阿来写完了《格萨尔王》,而早在十年前,他就曾在不同场合说过,自己最渴望写作的题材,就是格萨尔王。因为这曾经的念想,《格萨尔王》被称为阿来最看重的小说;因为这难得的珍重,阿来在小说完成之后,还带着全国几十家媒体记者和部分读者,深入康藏、深入阿须草原,去探访格萨尔王的遗迹,去完成自己的“还愿之旅”。

  《格萨尔王》封底上印了句“一部让你读懂西藏人眼神的小说”,结果一路上总有人问阿来,西藏人的眼神是什么眼神,西藏人的眼神里面到底有些什么。阿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总是要人自己去看,看他的小说,看藏区那些人。“其实这句话原本只是出版方想出来的宣传语,一本书怎么可能真的就代表了西藏呢?不过最终我还是同意了这句宣传语,因为大家需要学会去看西藏的眼神”,听了阿来的这句解释,一路上我着意观察藏人的眼神,喇嘛、牧民、孩子……每个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不过在第一个瞬间,在大部分藏人的眼睛里,我似乎都看到了———渴望。

  高原上的天空特别蓝,高原上的夜晚,星星特别亮,高原上的云朵环绕着千年的雪峰,更让人心醉不已。对于大部分游客来说,藏区的美丽和神秘是难以想像却又理所当然的,这正是他们要来看的嘛。在这样的背景和心理期待之下,连藏区的贫穷都显得有点浪漫了———那代表的是原生态。网上的旅游攻略教人们多带点儿糖果去分给藏区的孩子,而在阿须小镇上,不会说汉话的藏族孩子则一边用坚定的目光盯着我,一边一次次重复着一个汉语发音,“钱、钱、钱”。我跟着那孩子去糖果店给他买下棒棒糖时,脑子里回旋的是阿来的话,“为什么你们消费西藏的美丽和神秘时,要以藏胞的贫穷和不发展为代价?”

  在《格萨尔王》里,驱动神子下凡成为格萨尔的,是慈悲,是渴望,是千万人过上好日子的心愿。不过在连年的征战之后,在岭国变得越来越大之后,格萨尔心里迷茫,人们的心里也迷茫,连千年之后的仲肯晋美也迷茫,幸福到哪里去了,格萨尔赢得的那么多财富,又到哪里去了?关于宝藏,小说里有解释,格萨尔赢得的一切都被投入了一场又一场新的战争,而关于幸福,晋美没有找到,爱上了他的另一个女歌唱艺人也没有找到。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对幸福的渴望,千年之后的渴望。



  小说里,格萨尔王反复进入晋美的梦中,他一次次问晋美,现在的人间怎么样了,岭国是不是还好。晋美不忍心告诉他,岭国早已不在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歌唱,直到唱出英雄的终局,直到那神奇的力量从自己身上消失。

  西藏的眼神是勇敢的眼神

  在《格萨尔王》里,阿来用浓墨重彩,详细刻画了觉如被驱逐出故乡时的悲凉,那是他从神往人的道路上,至关重要的成长一步,从此他将理解宿命的沉重和无奈,却又一次次用倔强的眼神告诉世界,他对发生的一切多么不屑。

  岭国,是历史,更是神话,关于勇士们的神话。如果说,藏人的眼睛盯着你时,你能从里面读出渴望和期待的话,那么一谈起格萨尔,他们的眼睛就不一样了。女人们会温柔地告诉你珠牡王妃的美丽,如果可能,她还会领你去看看玉龙拉措,那镜子一般宁静美丽的大湖,传说中珠牡洗奶桶的地方,湖里的水到现在都还有奶的黏性。而男人们津津乐道的,就该是勇士了。

  在格萨尔王纪念堂的广场后边,有一块不起眼的大石,上面却留着些许奇怪的印迹,藏胞教我们仔细辨认,原来那是一大块牛肉留下的痕迹。“这是当年格萨尔王的兄长,大英雄嘉察协噶留下的,他没有时间吃肉,上阵杀敌去了”。阿须草原上,像这样有故事的石头和遗迹比比皆是,对于藏胞来说,那是勇士们留在这世界上的证明。

  藏胞的勇敢和彪悍,是大自然赋予的。诺大一个甘孜藏族自治州,下辖18个县,却只有区区98万人口,广袤的草原上,经常是几十公里过去,只有一两户人家,除了牦牛,就是天地。面对这样的生存环境,除了选择勇敢,没有第二条路———关于这一点,格萨尔4岁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觉如,和母亲一道,被族人赶出了故乡,赶到了黄河边上。他孤独地用三色的石头建了新城,然后从这石头城出发,去消灭一个又一个妖魔,直到他的族人在多年之后赶来追随自己。



  在《格萨尔王》里,阿来用浓墨重彩,详细刻画了觉如被驱逐出故乡时的悲凉,那是他从神往人的道路上,至关重要的成长一步,从此他将理解宿命的沉重和无奈,却又一次次用倔强的眼神告诉世界,他对发生的一切多么不屑。据阿来说,在《格萨尔王》史诗的某些歌唱版本里,格萨尔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凭着自己的神力,更凭着自己的觉悟,他对天神和佛祖也敢不敬,因为所有的一切,他都靠双手拼来。

  格萨尔王当然是勇士,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个孤独的人,在离开人世返回天界的时候,他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下界一趟为的到底是什么:妖魔虽然都已经被消灭了,但人心依然如魔。这样的话,他能留给后人们的,大概只有勇敢了吧。所以晋美,一个目不识丁的瞎子,在“掘藏”(意指开发心中的宝藏,是一种神启般的经历)之后,不但成为仲肯,更有了一种与天地并立的勇气。他参加了一场赛马大会,那场大会和格萨尔王赛马称王并一举赢得十二王妃的故事交织在一起,但最神骏的那匹赛马却被巫师下了咒,因为它一旦赢得锦标就会被马贩子买走。晋美不管这些,他唱格萨尔王的歌,破了巫师的咒,他让骏马再次神采飞扬,他也不在乎骏马远走他乡。“你能买走骏马,但能买走草原吗?”这豪迈之音,是格萨尔王的遗响。

西藏的眼神是平和的眼神

  世界在变,西藏也在变,阿来既希望故乡发展得越来越美好,又希望传统的文化和价值能够尽量流传———我们也希望这样,可是该怎么实现呢?这一刻,我们在阿来的眼神里,看到晋美的迷茫。

  作为史诗,《格萨尔王》是独一无二的:直到今日,它还在藏区传唱,是世界上惟一一部“活史诗”。不过更加独一无二的,或许是史诗中的英雄,格萨尔王本人。这位神子崔巴噶瓦转世托生的王者,征服了广袤的土地,却不以征服为能事。阿来笔下,狮子王格萨尔的身上,充满着平和的气息。

  是的,《格萨尔王》没有西方史诗惯常的悲剧色彩,虽然格萨尔王面对宿命时的迷茫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悲凉,虽然格萨尔王打下的万古江山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从一开始,少年觉如似乎就有自觉,自己下界来做的事情,可能是没有最终结果的———正因为如此,降妖除魔的过程才显得如此重要,它不但是格萨尔王的业绩所在,更为后人指示了抵抗宿命的路径。在小说里,格萨尔抵抗宿命的方式是再平和不过的,他接受命运的悲凉,同时又超越了命运的局限;在现实里,藏人抵抗宿命的方式同样也是平和不过的,他们固然勇敢、甚至彪悍,但他们从来不曾脱离自己的土地,脱离脚下的草原。

  每次谈到西藏,谈到传统,谈到改变,阿来总喜欢质问,“为什么牧民就不能骑摩托车放牛”。不过一旦谈到格萨尔,他也不免有些黯然。有据可查的最后一个有过神奇“掘藏”经历的仲肯,已经是1981年的事情了,而如今,更多家传的仲肯发现,孩子们已经不再愿意学唱格萨尔王的故事,更不愿意以此谋生。世界在变,西藏也在变,阿来既希望故乡发展得越来越美好,又希望传统的文化和价值能够尽量流传———我们也希望这样,可是该怎么实现呢?这一刻,我们在阿来的眼神里,看到晋美的迷茫。

  【阿来谈《格萨尔王》】

  新京报:《格萨尔王》一向被称作东方的荷马史诗,它的篇幅比《荷马史诗》还要长。不过在你重述的小说当中,我们似乎很难发现绝大部分史诗共有的元素:悲剧性。在我看来,格萨尔王的兄长嘉察协噶被敌人射死,已经是全书最有悲剧色彩的瞬间了。同样,战争和功业也不是《格萨尔王》的焦点,相比之下,反倒是格萨尔和妃子们的爱情更引人注目,他的每一场征战似乎都和不同的女人有关,而最后的战利品也往往是一个新的妃子。是不是可以说,这样的情节里面透露出一点藏民族的特殊文化?



  阿来:我只能说那是你自己的观察,大概是你比较羡慕格萨尔王一次迎娶12个妃子时的风光吧(笑)?其实在原始的格萨尔王史诗里面,战争的场面是非常多的,上千次的战斗啊,口头文学里面传唱最多的,就是格萨尔王的战争。当然你提到的,东西方史诗和文化之间的区别,确实也存在,这正是《格萨尔王》独特的地方。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我写的小说里面,素材是经过选择的,我选取我需要的素材,不能就此去理解《格萨尔王》的原始版本。其实在民间,每个艺人歌唱的《格萨尔王》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有的人说他得到佛祖的护佑,所以战无不胜,但在有的艺人那里,格萨尔王又成为一个更独立的形象,甚至对佛祖,也不无揶揄和嘲弄。

  新京报:那我们从你的《格萨尔王》去理解西藏和西藏文化,是不是合适?毕竟像你说的,格萨尔王的不同素材,已经被你选择过一次了。其实我们在小说里也可以看到,格萨尔王除了法力无边之外,身上更多的是作为个人的迷茫和无力感,包括神启的仲肯晋美,似乎也是这样。

  阿来:在史诗里,格萨尔王就有他人性的一面,当然我在小说里,有意把这个侧面给强化了。其实他的迷茫和无力,我们作为现代人,也都可以感受到。我说过,小说里的晋美,其实就是我本人,当然我指的是他比较风光的时候(笑),其实那种宿命的无力感,是人类的共同命运,就算是耶稣,也是一样的嘛。

  至于你谈到的理解西藏文化的问题,一本书是不足以代表西藏的,不过它可以触发读者去了解真正的西藏,而不只是那些符号。另外我可以跟你说说许纪霖的一个观点。他说写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会碰到一个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时候就把身段放低,把那些国家啊、民族啊、文化啊这些意识形态的东西统统放掉,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出发去思考。在这之后,再上升到最高处,从人类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在取了这样人类和个人的两极之后,民族或者国家之类的术语就不重要了。

  新京报: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理解西藏就不重要了吧?其实看看最近几年的图书市场,关于西藏题材的书是很多的,特别像《藏地密码》卖得非常好,不过我觉得那不是一本真正在写西藏的小说,毋宁说是在消费西藏倒更加合适。相比之下,你这本通向“西藏人眼神”的书反倒有点让人担心,读者会不会只打算消费西藏,只想看看雪山、高原或者布达拉宫,而根本不愿意去深入理解西藏呢?




  阿来:书有书的命运,读者有读者的选择,好书和好的读者,最终能会互相寻找到的,对于这一点,我丝毫也不担心。你提到《藏地密码》,这套书的第一部,我曾经推荐过,我们不能用文学的标准去要求它,它是一个很成功的类型小说。它现在卖得很好是正常的,不过有的东西是需要时间的,我相信十年之后《格萨尔王》的读者会更多。就像《尘埃落定》现在还在书店里热卖,但是1998年排行榜上的畅销书早已被人们遗忘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