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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层地狱:是李真痛苦的魂灵
案       由: 审理法院:
发布时间: 2009-10-31 11:00:05 点击次数: 0
摘            要:  
       “我可以说把压在心底的话都讲给了你,你现在成了离我心灵最近的人。一旦将来……希望你能常去看看我……我现在已经没有朋友了。”李真自一审被判处死刑后多次这样动情地对我说。

简介:
第十一层地狱:是李真痛苦的魂灵 

自今日起本报连载新华出版社出版的《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该书为内部发行,有极强的教育警示意义。在征得新华出版社和作者乔云华的许可后,本报独家选载,以飨读者。



李真,1962年出生于河北省张家口市。1989年3月调入河北省计委建设投资公司。1990年11月至1994年12月,先后任河北省某副省长的秘书、某省长的秘书、某省委书记的秘书、省委办公厅副主任。19

95年12月任河北省国税局副局长。1997年5月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2

000年3月1日被“双规”。2003年11月13日被执行死刑。

李真自被逮捕至被执行死刑前,我作为新华社记者在办案人员的陪同下,受命对他进行过多次采访。

“我可以说把压在心底的话都讲给了你,你现在成了离我心灵最近的人。一旦将来……希望你能常去看看我……我现在已经没有朋友了。”李真自一审被判处死刑后多次这样动情地对我说。

李真当初对我讲没有朋友了,我还有些疑惑:他怎么能没有朋友了呢?过去那些推杯换盏的哥们弟兄呢?过去那些挖空心思要认识、巴结、奉迎他的官员呢?过去那些“红粉知己”呢?

事实上,还真是被李真言中了。

2004年4月4日,清明节。

这一天,在李真家人的引领下,我走进了存放李真骨灰盒的河北省某市殡仪馆。

“来看李真的人多吗?”我问李真的家人。

“自从他去年死去到现在,你是来看他的第二个外人。”李真的家人说。今天上午李真年过七旬的母亲携李真12岁的儿子来过这里……

骨灰盒存放室内,寂静、阴冷。林立的铁架上,一尺左右见方的格子内放着一个个骨灰盒,每个骨灰盒前均摆着一个灵位牌,上写“×××之灵位”。

“哪个是李真的?”我问。

“这个。”李真的家人指着一个没有名字的灵位牌说。

透过铁架上的玻璃,我看到,那个光秃秃的白色灵位牌,约有掌宽,不足尺高,它的后面有一个黑色骨灰盒,上盖一块红色的绸布。

再仔细看,骨灰盒的左下角贴着一张比拇指肚稍大的白色纸签,写有两行如火柴头一般大小的字:“姓名:李真,编号:6199。”骨灰盒正中放着李真一张3英寸彩色免冠照片。照片上,李真系着红色的领带,头发黝黑蓬松,面庞白皙,略带微笑。

这就是李真?!

那鲜活的生命呢?那几个月前还与我侃侃而谈的手势和表情呢?那盛传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气势呢?

“为什么不把名字写上?”我问。“不敢写,也不想写,怕惹麻烦。不要说写,一说是他,有个公墓连骨灰盒都不让放。”李真的家人伤心地说。

2003年11月13日,李真在河北省唐山市被执行死刑,随即在当地被火化。之后,李真的家人从唐山市取回他的骨灰,打算放到某县一个公墓。这个公墓管理人员一听是李真的骨灰盒,为难地说:“这……这得请示上级主管部门。”

时值雨天,李真的家人只好抱着李真的骨灰盒在凄风冷雨中等。

等?

据说,李真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后,到一个市考察工作。因市委主要领导正在开会,就让副秘书长陪李真在宾馆等一会儿。李真很不耐烦,竟直接奔到市委会议室,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说:“这不是你们跑官、要官的时候了。我现在不做秘书了,你们用不着我了。”说罢,李真就要拂袖而去。

关于这件事,李真曾在关押他的看守所这样对我解释:“很多人求你时卑躬屈膝,恨不得给你吮痈舐痔,不用你时……哼!我当时发火,就是要出出这口恶气。他们给我赔礼道歉,又把我送出市界……”

那次等,李真等来的是道歉、荣耀以及更加殷勤热情的款待。

这次的“等”呢?

“上级不同意把李真的骨灰盒放到这里。”两个多小时后,李真的家人得到这样的答复。

“龙”死,可归碧海;“凤”亡,可返丹霄。而李真呢?过去,名震燕赵,身居豪宅,而今,因贪毙命,恶名难拂。

远处,烟峦惨淡;近处,飞雨萧条。风雨中,李真的家人抱着李真的骨灰盒,又试着走进了这里——河北省某市殡仪馆的骨灰盒存放

地处天津市蓟县郊区的蓟县看守所,有三道铁门。车开进大门后,我和李真专案组的同志下了车。

与前两次采访一样,我去看守所办公室联系审讯室,办案人员进入那道大黑铁门办理从监舍提审李真的手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到办案人员押着李真走了过来。

就在几个月前,也就是2002年8月30日,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李真死刑。按照规定,“死囚”镣铐加身,李真也不例外。

一条铁镣锁着李真的双脚。铁镣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被李真攥在手里。走路时,他提起铁镣来减轻痛苦。

“太重了!一审判得太重了。怎么我觉着不是事的事,法院都给算上了。”李真嘟囔着走进了审讯室。

我示意他坐下。

“要是二审还是这种结果,不如现在就死了。”李真一边坐下,

一边嘟囔着。

前两次采访,看到他消沉时,我都“鼓励”他坚持,坚持等待法院作出判决。如今,法院一审作出了判处李真死刑的判决。当着办案人员的面,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劝慰”他。

“你有意见,还可以再申诉。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仍是陪新华社乔记者采访。”办案人员说。

“我……”李真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与一审开庭前相比,李真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憔悴,情绪明显低落。

我已无法按原来准备的提纲进行采访。

乔云华(以下简称“乔”):现在生活怎样?

李真(以下简称“李”):(叹了口气。)能舒服吗?带着铁镣活动一天,晚上,腿累得都抬不起来,还很痛,想睡都睡不着。不说了,说了你也帮不了忙。还是说正题吧,你这次来,主要是……(李真试探着问我这次采访的目的。)

乔:我想继续跟你聊一聊你的过去,还有你对某些问题的认识。

李:我不想再谈了(李真冷冷地回答)。

不想谈?这是李真第一次拒绝我的采访。前两次采访,他都很配合,其中有一次,我们谈了9个小时。他谈到,他是从秘书做起的,不到35岁就升为正厅级干部。如果把握好了,再有10多年,“入阁”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着。只可惜,没有把握好自己。

他告诉我,他刚进看守所时,拒不认罪、怨天尤人,但时间一长,通过与办案人员、管教干部谈心,通过读书、反思,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是毁在了贪欲上,毁在了对权力、对金钱、对美色的贪婪上。

可以说,在我前两次采访完提出要走时,他都有点恋恋不舍,或说:“现在还不晚,聊会儿再走”,或问:“你什么时间再来?”

但这次的态度怎么这样?

去蓟县看守所前,我就听说李真自从一审被判处死刑后,情绪变得异常不稳……总之,罩在李真头上的“死亡”阴影,搅乱了他的心,他恐惧,烦闷,不安……

乔:(为了调整一下他的情绪,我顺手给了他一支烟。)不想谈可以,烟还得抽吧?

李真低下头,点燃了那支烟,若有所思。

我等着他开口。

烟被李真深深地吸进去,又长长地吐出来……一支完了,又点燃

一支。连抽6支香烟后,他才慢慢抬起头。

乔:前两次,你把你犯罪的过程给我讲得很清楚了。其实,作为新闻报道,我采访你的任务原本已经结束。但是这篇文章发表后,在河北乃至全国一大批干部中产生了强烈反响。一时间,有关我和你的谈话内容成了许多干部公开场合、私下聊天的热门话题。与许多干部想的一样,我觉得你身上还有许多“谜”未揭开:

例如,你的学历不高,年龄不大,没什么背景,为什么能在河北政坛上“潇洒”走了一遭?

秘书的职权有限,为什么你能“镇住”一批人?

河北省国税局是一个领导集体,为什么你就能从省国税局下属的秦皇岛、承德等六个工程项目中捞取巨额回扣?

从秘书到局长,你是怎样使用手中的权力的?

从开始拒收一条烟到最后开口索要上百万元,你的心态是怎样变化的?

从开始看不惯别人的“作风问题”,到去高级娱乐场所,以至最后发展到找小姐、养情人,你是怎样一步步落入粉色陷阱的?-----

李真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随后低下了头。

乔:(我想以情,以人之常情来打动李真。)我了解这些问题,并不是为揭你的短,而是想记录下来,客观地进行报道,让更多的干部不再步你的后尘。让更多温馨祥和的家庭不再像你的家庭一样破碎毁灭……当然也为了天下所有的父母和孩子们。

李真低头静静地听着。看得出来,他在思索,他在说与不说的矛盾中痛苦地思索。

乔:在中国历史上,因贪入狱的,因贪被判处死刑的,你不是第

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但是因一个人犯罪而给家人带来痛苦最深的,给社会带来震动最大的,你却是我采访的第一人。

烟,夹在李真手指间的烟只是燃着,慢慢地燃着,他不再吸。我看到,李真那只夹着烟的手在发抖。

乔:如果说你什么也不顾,一合眼就走了,你的母亲、儿子和其他亲人呢?你的母亲两次病危,你的儿子夜里做梦都呼唤着“爸爸”,你总得给他们有个交代……

李真突然抬起了头,眼圈红了。以前,每次提到他的母亲和儿子,李真的心情就非常不好。他总是说:“妈妈已近风烛残年、儿子正值年幼……”

乔:你生下来并不就是坏人。你尽管犯罪了,但也有善良的一面。好好回顾你走过的路,剖析自己的得失,对别人是一种警示,对你的老人是个安慰,对你的孩子是个教育……

泪,渐渐蓄满了李真的眼眶。

李:(擦了把眼泪,终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敢说对别人有警示,但我确实有许多话想讲给我妈妈和儿子。

乔: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如实转告。

李真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转向了窗外。

我从侧面看到,泪顺着他的面颊向下流着。

李:(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从哪儿说起呢?想说的太多太多了……

乔:没关系,一天不行,两天,再不行,三天,或是更长的时间。

李:要说,我就把一生的话都说出来。让我的妈妈知道,她的儿子虽然犯了罪,但并不是为坐牢、为被杀头而做官的。在这个时代里,很多人都在变,都在痛苦地变,她的儿子————我,只是变得过了头。但在这个变的过程中,我何尝没有过挣扎?没有过痛苦?我也捐过钱、退过礼品……让我儿子知道,爸爸是被贪权、贪钱、贪色毁掉的……那威力无比的权力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双刃剑,令人心旌摇曳的金钱是一沓沓送你上西天的纸钱,令人垂涎欲滴的美色是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刀……

李真的情绪异常激动,时而侃侃而谈,时而泣不成声。

我几次想稳定他的情绪都没有成功。

为了不再使李真的情绪“坏”下去,少给看守所管教干部增添麻烦,两个小时后,我中止了当天的采访。

李真被押出了审讯室。铁镣拖碰着坚硬的水泥地面又发出了刺耳声音……

室外,天低云暗,寒气逼人。

李:(李真拖着铁镣走得很慢,边走边对我说)这是自然界的冬季,也是我人生的冬季。尽管今天很冷,但我的心感到很热……好久没有这么激动了……真希望你写一本书。要是我还活着的话(李真笑着说),我给你作序……要是……唉,乔记者,你说我这是不是也算忏悔?

乔:一种独特的忏悔。你的忏悔也净化了我的心灵。

李:我希望这种忏悔能给我带来好运。(李真走近那道大黑铁门前,回了一下头,满怀激情地对我说)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在眼前……我希望明年的春天也是我人生春天的开始……

日暖红绿恨天短,冰凝大地盼春归。然而第二年(2003年)的春天来了,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李真。

2003年的春天,在天津蓟县看守所,我又一次采访李真。

李真从监舍被押进审讯室时,偶见门前几朵含苞待放的小野花,无比兴奋地说:“春天来了!我在这里边呆长了,竟没有了季节的概念。”他看到我和办案人员没有说话,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上了。“看来,今年的春色我又享受不了了……等明年吧……法庭给我改判后……明年的春色会加倍还我的……”

2004年的春天来了。李真却永远地走了。

看着李真的骨灰盒,我仿佛听到他发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贪欲

一旦放纵,地狱随之为你开门。

我仿佛又看到了,李真步入地狱前的惊恐……

2003年11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下达了对李真立即执行死刑的命令。按照规定,死刑将由一审法院———河北省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执行死刑地点由最初的地处唐山市东郊的刑场改为羁押李真的唐山市第一看守所院内,时间定于2003年11月13日8时15分。

7时15分,李真被押进家属会见室。

一道铁网把这间会见室一分为二。铁网的一边是他坐在安全椅子上,手脚都被束缚着;一边是李真的家人,是想他、念他、终于和他相见的亲人。母亲、两个哥哥、姐姐、姐夫,他们在公安干警监视下逐一与李真见面。每人见面的时间为5分钟。

多么宝贵的5分钟!

李真的姐姐哭了。三年来,她为这份割舍不断的亲情,为李真的案子上下奔走,引来多病缠身。她说:“只要能保住我弟弟的命,我就满足了。”而今……李真也许朦胧感觉到死神的逼近,叮嘱姐姐:“我死了,请替我给爸爸烧炷香。”

在法警的搀扶下,白发苍苍、年过七旬的李真的母亲进来了。老人患有心脏病、糖尿病等多种疾病,自从李真被“两规”后,老人两次因心脏病复发从死亡线上被抢救过来。

“您恨我吧!我对不起您!我没有听您的教诲。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您一定要好好地保重。”李真最后近乎哭着对母亲说。

7时45分,李真被法警押进了会见室对面的一个房间。

这是临时设立的宣判室。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庭长李惠智及其他法官坐在审判桌前,正等着李真的到来。李惠智手中捏着李真的“地狱通行证”。

李真被押了进来。法官验明正身后,庄严宣布:“经最高人民法院复核、批准,今天将对你执行死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呆了,好像被焊在了地上。李惠智拿着最高人民法院下达的《执行死刑书》,让李真签字。李真拒绝签字。

为了求生,李真在被监禁期间,做出了他能做的一切努力:被“两规”后,“抗”;被逮捕后,先“抗”,而后交代轻微违纪和犯罪问题,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后才交代重大的犯罪问题;他还以“党和人民的罪人”写《心灵的忏悔》和《反腐败建议》,检举揭发他人的犯罪行为;一审被判处死刑后,他强烈要求面见中纪委副书记刘丽英,并与刘丽英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之后他又提出上诉;二审被判处死刑后,他申诉;他讨好、拉拢管教干部,并许诺“出去后给弄个官职”;他“关心和照顾”在押人员,并教他们学法律、背唐诗、宋词等,让他们给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写材料,反映他表现好,考虑给予改判等;他还卜卦,祈祷……

李真崩溃了。

他不得不颤抖着在“死刑书”———他走向“地狱”的“通行证”上签字。

法官严正宣布:“把李真押出去,立即执行死刑!”

李真全身一抖,脸猛地一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岂止是惊恐,还有期望……

但已经晚了。

李真被押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行刑车前。

李真的腿发颤了。他抬不动腿。他的腿好像变成了不能打弯的木棍。

法警把李真强行架上车,按倒在行刑床上,麻利地用约束带固定住了他的四肢和头部。

当法警把一块红布罩在他头上时,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那眼神流露出的是惊恐,是渴望,似乎更是在乞求:让我活下去吧!我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我不想死……我怕死……

李真怕死,也得死。

法律是无情的!

别了!那飞扬跋扈的“尊严”,翻云覆雨的“神力”,奸滑刁钻的权术……

李真也许现在才明白,他穷其一生追逐的这些东西,到如今都如梦幻泡影,如电如露,没有一件再用得上,而只有生命才是真实的。

“预备————”法官开始下达执行死刑令。

法警分别把两个比普通针具稍粗的针头埋进了李真的胳膊里。

8时15分,法警按下电钮,行刑车上的气泵立即注射药液。

李真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法警取下罩在李真头上的红布。

法医验尸、拍照。

法官、法医、检察官在对李真执行死刑的文书上签字。

随后,执行注射的死刑车载着李真的尸体开往位于唐山市东郊的殡仪馆……

在人们广为议论的“秘书腐败”现象中,除了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秘书的作用也不可小视。

李真,1990年11月开始在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做秘书,1991年7月任省政府办公厅副处级秘书,1992年12月任省政府办公厅正处级秘书,

1994年12月至1995年12月任省委书记的秘书、河北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始有“河北第一秘”之称。

李真为何不能像大多数秘书一样,严格要求自己?为何违背组织原则和纪律,能兴风作浪,在河北政界“潇洒”地走了一遭?

乔:400多年前,生活在封建王朝的吴承恩,在《西游记》中编造了那个“金鱼成精”的故事。金鱼精每年要用两个儿童来祭口,一个童男,一个童女。吃了,就保风调雨顺;吃不上,就降祸生灾。平民百姓奈何不得他!他有什么法力?他假号“灵感大王”,其实是观音菩萨莲花池里的一尾金鱼,“浮头听经,修成手段”。不知哪一天,海潮泛涨,游到通天河,开始成精害人;他手中的那柄九瓣铜锤是莲花池中一根未开的菡萏,被他“运炼成兵”。

李:(李真听完我讲的这个故事后,笑着问)你是在影射我做秘书时的情景吧?

乔:(我笑着说)是,但又不是。那尾成精的金鱼和你的确有类似的地方:比如他在观音的脚下,你在领导身边;他把未开的菡萏“运炼成兵”,你把“秘书”这个职业舞动生“风”;他可“呼风唤雨、搅海翻江”,你能运作干部,能策划、瓜分2000万元巨款和国有企业股份;他用童男童女来祭口,你贪收钱财又“借”豪华的轿车来享受;他作恶殃民、无法无天,倘若不被观音菩萨用紫竹篮“打捞”起来,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将他制服;你在河北政界红极一时,闹得乌烟瘴气,倘若没有中纪委直接介入,单凭河北纪检、检察部门要查处你,恐怕也要费更多的周折和时间……

李:(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李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我讲到最后时,他脸上的笑容已荡然无存。他坐不住了,欠了一下屁股,狠吸了一口烟,截住我的话,插话说)你的比喻很有意思,也很新鲜。不过我在省委做秘书时,的确欠收敛,做事有些过火,但绝不像某些新闻媒体给我胡编乱造得那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李真说罢就把头转向了窗外。)

乔:如果有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不勉强你。

李真听我这样一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把头转向了我。

乔:我考虑的是更深层次的一个问题:秘书本来无职无权,你却能办一些有职有权的人都办不了的事,还被一些人认为是“法力无边”。秘书本来就是个默默无闻的职业,你的大名却“镇住”了许多官员,可以说在河北曾“红极一时”……这些事情的发生确实很奇怪,但我并不想猎奇。我想探究的是,在政治文明昌盛的今天,你却能把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演绎成真,其深层的原因是什么?

李:(李真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这样解剖,我怕受不了……(李真眯着眼说)你的刀子真厉害,扎得也太深了……

乔:(我挺了挺身子,有点儿严肃地说)解剖你,研究你,并不是目的,正如我以前给你讲的,重要的是教育他人,警示后人,当然也包括你的儿子……

李:(李真一听“儿子”这两个字,脸顿时沉了下来。随后就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慢慢地说)你接着说吧。

乔:在《西游记》中,我们看到妖魔要吃童男童女,便以为残酷又奇怪。殊不知,更残酷、更奇怪的是,世上竟有父母自吃童男童女的,甚至有童男、童女自吃的。不是吗?父母缺乏教养而张狂,不惜冒险来受贿,让孩子耳濡目染,此非父母自吃童男童女?为官者自甘为恶人,贪污受贿,你争我骗,相互利用,丧失其赤子之心,此非童男童女自吃?我想通过研究你、解剖你,探讨如何警惕像你一样的“金鱼”,“浮头听经”,修炼成“精”,警示更多的人不去“吃人”,也不“自吃”。

李:(李真点了点头,语气特别有力地说)你问吧,我还像过去那样照实回答。

乔:作家柳青说,人生之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你曾跟我说过,你过去在学校教过书,在机关做过普通职员,也曾在北京“漂”过。到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做秘书,是你一生中的重大转折,也是你一生最紧要的一步。按照你的话说,这一步既是你步入“天堂”的起点,也是你步入“地狱”的起点。为什么这样说?

李:没有秘书这个跳板……我就不可能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也不可能在这个岁数(35岁)升为正厅级干部……当然也不会犯这么大的罪到这里来(指看守所),等着去死……

乔:这是客观原因。主观上呢?

李:做秘书时的所见所闻,使我错误地认为,权力是根魔棒。这根魔棒既能“点”事生金,又能“点”人生威,从而助长了我对权力的贪婪。

乔:贪权,第一步是怎样迈出的?

李:(李真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闭上了眼。大概过了一分钟,他睁开眼,向我要了支烟,点上,随后往椅子上一靠。)唉,怎么讲呢?……要说第一步……说句不好听的话……应是我主动认识、巴结、献媚吴庆五……

乔:具体讲呢?

李:唉……(李真又闭上了眼睛。)吴庆五,吴庆五……吴庆五是李真揭发的最后一名同案犯。李真在揭发吴庆五的犯罪行为时,心情特别痛苦。揭发完后,心情一直不好,总是自言自语地说:“对不起他,真对不起他。”

吴庆五是谁?

吴庆五是原河北省委主要领导的秘书。他推荐李真接替自己的职务后,便“下海”经商了。李真认为吴庆五对他有“知遇之恩”。

因李真揭发,吴庆五被河北省人民检察院依法逮捕,后因贪污、介绍贿赂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目前正在监狱服刑。

也许不愿回忆那段往事,也许……李真始终没有再具体地讲,他是如何主动认识、巴结、献媚吴庆五的。

关于这件事,吴庆五曾给我做过解释。

那是在2002年春天,在办案人员陪同下,我曾到山西省阳泉市第

一看守所采访过当时正在那里等待法院判决的吴庆五。

与吴庆五交流,感觉他说话很有条理,行为也不失大雅。

“吴庆五很理智,记忆力很好。”办案人员这样评价吴庆五。办案人员说,吴庆五身体不好时,办案人员给他送药、买吃的,吴庆五从来没有表现过激动,不像有些犯罪嫌疑人一样说些“感谢”的话。他清楚,与办案人员不是朋友,要保持一定距离。审讯吴庆五也很吃力。要是不把“铁证”摆到吴庆五面前,吴庆五从来不会主动招认。即使交代,也是把许多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前后颠倒,故意说得一塌糊涂,让你查证起来很费劲。但他只要一感觉到办案人员确实掌握了某个情况,交代起来便滴水不露,情节、地点、时间都不会错,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在阳泉市第一看守所,我与吴庆五(以下简称吴)有这样一番对话:

乔:能简单谈谈你的经历吗?

吴:我1954年10月19日出生在江苏省南京市一个工人家庭。1970年初中毕业后即被分配到南京市汽车修理厂当了一名技术工人。不久就入了团,1973年又入了党。第二年又被提拔为厂里的中层管理干部。那时我刚满20岁,是党组织看好和培养的后备干部苗子。1975年,南京市委要重点培养一批青年干部。我有幸被选中,进入南京市委组织的青年干部学习班学习。离开工厂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一年后,我从市委青年干部学习班结业,被留在南京市革命委员会做秘书,从此步入政界,开始了我的秘书生涯。

1978年6月,我调到南京市委办公室,继续从事秘书工作。1984年,我跟随的那位领导担任江苏省委常委兼南京市市委书记。1987年

6月,这位领导赴河南省担任省委副书记、副省长、代省长、省长一职,我跟随他到河南,任正处级秘书;1990年7月,这位领导奉调河北省出任省委副书记、代省长、省长,我又随他来到石家庄,继续担任他的秘书;1991年11月,我被任命为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19

93年我从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的职位上辞职“下海”经商。我给这位领导当秘书,一跟就是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