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就业  不能像蚂蚁一样东走西爬

访谈实录更多嘉宾：邓锟 廉思
主持人：郑褚 宋潇



精彩语录

邓锟：我觉得作为一个奋斗者来说的话，对于现在的我们有爱情反倒会成为一种牵绊。

廉思：我们做过调查，“蚁族”有50%以上来自农村，20%多来自于县级市，也就是说近八成来自于农村和县城，来自省会和直辖市的不到8%。也就是说“蚁族”基本上可以断定为“穷二代”这么一个群体。

80后，低收入，聚居——“蚁族”的共同特征

网易新闻：有这样一群大学毕业生，他们毕业以后暂时没有在大城市找到合适的工作，为了节省生活的费用就蜗居在城市的边缘。今天我们请来了研究这一群体的青年学者廉思老师，以及07年毕业的大学毕业生邓锟来到网易的演播现场为大家一起聊一聊大学毕业生“蚁族”。邓锟，你是2007年从哪个院校毕业的？

邓锟：我是从云南昆明理工大学毕业的。学的生物医学工程，主要是偏电子信息类、医疗器械那一方面的。我是山西运城人，在云南上的大学。

网易新闻：为什么毕业以后来到北京呢？

邓锟：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想回北方，也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因为女朋友。

网易新闻：那你毕业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邓锟：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医院做市场，介绍一些病人来医院做检查或者做体检。大约是持续了三个多月，然后因为出差去了一趟广州，回来以后就觉得没有给医院带来多少效益或者利益，最后自己辞职了。辞职以后的一个月，我找了一些工作，期间帮助朋友在外面谈一些项目，或者办信用卡这样的工作。那个时候都是帮朋友的心态做，没有拿什么钱，基本上就是我前三个月赚的钱维持自己的生活。

网易新闻：现在还处在继续找工作的状态？

邓锟：对，找工作。再有打零工。

网易新闻：廉思老师我有一个疑问，听他说的感觉他经历还是比较丰富，也不是我们想象当中毕业以后就一直没有事干，还是间歇性有一些短暂性的工作，只是因为很特殊的原因没有留下来。既然我们认为“蚁族”是一个失业大学生群体，他们这些人的失业有什么样的特点呢？

廉思：我们做调查的时间，我们受访者当中有将近20%是没有工作的，也就是说五分之一在失业状态。当时调查的时候就是最近一个月没有工作的。另外五分之四的状态比如像实习、兼职，“蚁族”的工作状态非常不稳定。一般人换工作都特别慎重，我要是换工作肯定要职位更高，待遇更好的。但是“蚁族”平均换工作频率非常高，有的一年换好几个，比如这次1700，下次1600，再下次1800，再下次又1700，来回的摆动，经常做实习，做兼职，中间有很长的空闲期，一两个月。我们遇到几个月以上找不到工作的比率也是很高的，所以他的工作状态不是很稳定。我们也问“蚁族”在北京混成这个样，为什么不在家乡找工作，很多人用这种论调说服他们，但是他们反问我一个问题，他说廉老师，我学国际关系的，我学国际金融的，我学国际贸易的，我学电子编程的，文化管理的，我回农村干什么，我连做农民的能力都没有。我们做过调查，“蚁族”有50%以上来自农村，20%多来自于县级市，也就是说近八成来自于农村和县城，来自省会和直辖市的不到8%。也就是说“蚁族”基本上可以断定为“穷二代”这么一个群体。

网易新闻：我们知道失业大学生这个群体存在不是一年两年了，但是“蚁族”这个概念是你说出来的。你当时提取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廉思：我们研究这个群体有三个典型的特征，这个群体学术性的准确的名字叫做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大学毕业就是他受过高等教育，你用这个把他和务农青年、青年农民工区分开了。我们调查发现其中80后占到了95.3%左右，是一个80后的高知群体，来自非221大学的占到90%，来自于211重点大学在这个群体占了10%。第二个特点就是他们的低收入，我们调查他们的收入在1956元，这是北京“蚁族”的平均工资。而北京市的平均工资是3700多，是“蚁族”工资的两倍。第三个就是他呈现了聚居的生活状态，就是说以聚居村的形式存在，在这些聚居村环境比较脏乱差，违章建筑比较多，一些小网吧，小发廊、小超市、小饭馆、小诊所，小的成人用品店比比皆是。

网易新闻：你概括了“蚁族”的几个特点，包括低工资、年龄阶段。巨大的工作流动性是不是也是“蚁族”重要特色？

廉思：非常对。我们调查“蚁族”是以毕业五年内的大学生为主，毕业五年以后还在聚居村住的人占到了6.8%，非常少了。所以我们书里面有一个折线图，随着入学的年份是逐渐递减的，年份越长越走（得多）。五年以后去哪了有两个去向，一个是稍微改善了经济条件，攒够了一些生活资料，因为聚居村条件比较差，他们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还有一部分人过的差一点就回老家了。因为他是一个80后群体，我就是80年的，我今年都29了，我要是29了再在北京（聚居村）也不现实了，那个时候我肯定要搬出去了，因为30对于一个人来说是而立之年。这里面反应出了一些问题，09年往前推五年是03年，03年是什么时候？99年我们国家第一批实行扩招，也就是说03年年是第一批扩招生毕业，也就是说第一批扩招生毕业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就业形势不好的情况。当时可能已经有一些同学工作比较差，工资比较低，和师兄师姐聊天说你们住哪，有没有便宜的地方？他们说我就住在唐家岭或者小月河，你也来吧(就形成聚居了)。这是我们初步的判断，03年形成聚居的趋势，05年形成一定规模，到07年我去唐家岭看的时候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就是这么一个形成过程。

网易新闻：他们从事的职业有什么特点？

廉思：这个比较广泛，主要还是以私企和民企居多，像广告营销、电子器材的销售、卖保险、餐饮服务等等这些行业。海龙(电脑城)还有很多卖电脑的都是他们这个群体，他们（就业）是以私营和民营企业居多，国企基本上没有。



衣食住行，节约为本



网易新闻：邓锟，我记得我昨天和你聊的时候，我记得你说曾经在唐家岭的平价鞋城买过一双25块钱的皮鞋，能不能跟我们讲讲这个故事？

邓锟：因为那时刚刚毕业，拿到的钱都是家里的钱，所以开始第一天面试的时候，我的朋友告诉我说需要打扮一下。一般来说就是衬衫、西裤、皮鞋。而我从来没有穿过皮鞋。因为刚开始来，为了要节约成本，就在唐家岭附近买，买了一套，衬衫、西裤加皮鞋大概是75块钱。买了以后第二天穿衣服面试。

网易新闻：那你一日三餐多少钱呢？

邓锟：在那边如果要是自己做饭的话相对来说成本低一些，我和我朋友两个人，他第二天要是带饭的话，我们每个月大约是300—400块钱就够了。

网易新闻：对于吃肉这些有规划吗？

邓锟：也没有，那个时候就是吃鸡蛋。鸡蛋便宜的时候吃鸡蛋，肉便宜的时候吃肉，或者我同学过年回家，他带了很多包子和红烧肉，或者带的腊肠，刚开始的生活改善全部就是靠这个，拿过来以后可以吃一个月。当时因为天冷一些还好，后来慢慢越不舍得吃的东西就坏了。

网易新闻：唐家岭附近的小餐馆和饭店，那些地方的消费水平怎么样，比如一碗盖饭多少钱，一碗面多少钱？

邓锟：我们原来吃的盖饭应该是5—6块钱，但是他给的量稍微多一些。像碗可能就是稍微便宜一点，最便宜的有三块钱油泼面。

廉思：我们书里面有一个“蚁族”讲他的故事，他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他工作很不稳定，有了上顿没下顿，他没有来源了，他只有一点积蓄，又不好和家里人说，怕家里人担心，就啃馒头，最后一个星期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网易新闻：我想问一下廉思老师，您对于他们的生活消费有统计吗，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廉思：我们有统计，他们的伙食费一般差不多就是这样，不会太高，房租占他们很大的比重，要是住的好一点就是五、六百了。

网易新闻：人均五百、六百？

廉思：不会。人均（房租）是377元。要是住的想好一点，想有一个小单间就得五、六百。我们还发现他们交通费非常低，我们觉得他们为什么能够这么低呢。后来发现其实这个低是因为北京市的惠民政策，公交很便宜，四毛钱就可以坐到很多地方。如果你的交通费没有降下来，这块的费用会很大。像上海“蚁族”这方面就要差，他的交通支出占很大。还有就是手机费、上网费等等。对于他们最不可测就是临时朋友聚会，一下子300就出去了，因为有时候还需要好一个面子。我即使再穷，朋友们吃饭我必须要请得起的。他们尽量控制在一千块钱以内，因为他们的工资也就1000多，所以你要是超过了一千太多，他基本剩不下来了。他们尽量会压缩，是有时候额外的支出打乱他们的计划。

网易新闻：刚才你提到了公交。在唐家岭这个地方公交还是很方便的。

廉思：挺多的，但堵车很严重。我们原来对唐家岭做调研的时候，“蚁族”们跟我说，廉老师你要是想真正调查我们的生活，你要是不坐公交车你感觉不到的。我说有那么神吗，我们去看看。我们五点钟去了，简直非常恐怖。因为他们为了要赶车起的特别早。邓锟五点多起来是经常的，我们早上5：30到那，公交公司派了四个人负责维持秩序，还有四个人什么活都不干，负责从后面往上推人，所以我们觉得非常的恐怖。也有网友在博客贴了很多挤公交车的镜头，人在车上基本上不用任何扶着就可以处于悬空的状态。唐家岭堵车也很严重，它就是一个林荫道，旁边是双向两车道，一堵就非常的恐怖。邓锟说从南站到北战，有时候堵那么一点，一个小时也是可能的，所以没有（准）点。上班如果正常的话一个多小时到，你要是堵车的话两个小时也是常事儿。



他们需要善意的接纳



网易新闻：昨天我们拍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楼下生火堆，我们的摄影师想要拍的时候，你突然神经紧张的告诉我们他们是收水费的。

邓锟：是查水费，他一般是周一开始收。

网易新闻：收水费是怎么回事？

廉思：每个月收一次，一次十块钱，按照人头收，你住一天收，住十天也收，住一个月也收，而且他很清楚，每个街收水费的条都不一样。你要是不交，按照我们调查的说法也会遭到拳脚，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它属于城乡结合部，农村的水费到底怎么收的，也许就是地下井里打上来的，可能就是免费的。然后他跟你要钱，他觉得你占用了村里的资源。唐家岭还有很多的问题，唐家岭有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租房子有一个规律，押一付三，你要是想要回押金你提前跟他说会退押金的，但是唐家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退押金的，就是你提前跟他说三个月都不会退你，这个押金就是我留着。你说我告你去，你随便告，我就不退，没有这个规矩，你从我这里搬走押金归我。所以他说是300，实际上是多一个月，都会碰到这种情况。

网易新闻：刚刚听邓锟说和房东交往的情况，你觉得和房东交往的时候，有没有受歧视的感觉？

邓锟：有一些房东会有，他说如果你觉得这便宜你就在这住，如果你要是觉得你有钱了你就搬走。我有一些朋友经历收房租不是定点，有时候为了要防止你回来晚，半夜可能11点多敲你的门，大家都已经睡觉了他过来收房租，这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但这是个别的房东，他还有一些收房租的人是从外面雇过来的，就是专门管这个租房，真正这块地的主人或者这些房子的主人不一定是他们。

网易新闻：唐家岭有它的村委会，你们这些学生和他们的村委会有接触吗？

邓锟：基本上没有，从那经过的时候别人说这里是村委会你才值得，其实给你更多的感觉应该是一个停车场，里面好多好多车，就觉得唐家岭是真有钱。



廉思：别让他们看不到未来



网易新闻：听说重要日子之前都有市领导去到唐家岭这边视察？

廉思：可能政府对大规模的聚集还是有一定的担心，何况他们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好。这个群体有不同于其他群体的特点，你去唐家岭看就会发现，大学毕业生对于别的没有要求，几个人一个屋也可以，洗澡也可以没有，但是他一定要有宽带，能上网。所以那里的广告非常清楚，都写到有宽带，好多人写到有电脑桌，非常可以看出来这不是农民工住的地方。所以他的行动，网络上的行动能力比较强，比如MSN、QQ，发短信这种联系比较频繁。所以我们对此也是在研究和关注。当然对于网络的作用理解也要辩证的看，网络一方面加强了他的行动能力，另外一方面可能成为他的一个发泄口。比如我在生活当中遇到了比较失意的事情，工作上被老板骂了，被房东骂了，有网络呢，找这个出气发泄一下，反而降低了我在现实生活当中采取行动的可能性。当然这些群体还有各自的特点，比如说他对于时事关注程度比较高，关注一些社会重大敏感问题，包括他们在网上参与一些虚拟世界的群体性事件，像网络声讨，人肉搜索，网络签名等等比较活跃。

网易新闻：廉思老师，你觉得这个群体他们在网上一般是哪个网民群体，是愤青群体吗？

廉思：有很多一部分相当于网络暴民，像从小你就被教育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可能你到大学以后，你发现自己还是玩命的学，但是有的人不好好学，交朋友、吃饭聊天，毕业他去好单位了，你进不了好单位。所以他可能有这种想法，觉得为什么会这样。两个月以前有一件事情成为网络的热点问题，就是杭州飙车案。那是典型的富二代，你可以看看网上对于他的声讨和反应。这个群体对于网络上比较富裕的，或者依靠关系的“官二代”、“权二代”确实是有他们自己的见解。

网易新闻：你现在处于找工作的状态，你对接下来三年有没有自己工作的规划或者计划？

邓锟：其实我还是想留在北京，因为 云南那边也有一些牵挂，我和朋友做的那家公司，我也希望它发展的好。只有那家公司发展的好，我真正想留在北京，想在北京买房子才有可能。所以我是希望云南的公司能发展的好一些，自己能在北京相对稳定一些。因为我和之前女朋友分手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没有一个很稳定的工作。我觉得作为一个奋斗者来说的话，对于现在的我们有爱情反倒会成为一种牵绊。

网易新闻：你在唐家岭的这一段时间，住在唐家岭附近的青年人，他们会不会和你有一个类似的经历，爱情像是一个奢侈品之类的。

邓锟：应该说会有。如果两个人谈恋爱期间的话，两个人的消费你是不好控制的。比如一个星期你至少要出去逛街，可能女孩子想要一些衣服或者看看电影，或者要自己出去改善生活，去哪玩或者吃一些什么东西，这样的话额外支出就更多一点。这样的话积攒钱就不可能，还会经常因为钱方面吵架。因为单凭着感情维持两个人的关系，我觉得在这个社会里面不是很现实。我和朋友聊的时候，曾经发现看完《蜗居》，里面说的话都是我们说的或者我们想到的东西，可能那个更为现实一点，更贴近我们的生活。

网易新闻：廉老师您能不能简明扼要的归纳一下“蚁族”这个群体现在目前面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廉思：我看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未来。他们中间有很多很迷茫彷徨的，社会对于他们要让他们看到未来。他们和别的群体不一样，对于农民工来说，他们小学文化程度，他过二十年还是农民工，对于下岗职工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未来，是养老，他们争取自己的权利是为了养老，对于20几岁的“蚁族”来说，再过十几年，他们就是这个社会的准精英层或者精英，所以我们在书里面，包括丁宁宁，人大的纪宝成校长他们都说了一句话，关注他们就是关注中国的未来，他们很大程度决定了中国未来的走向。所以社会应该做的事儿就是让他们看到未来，而不是看不到。三年以后（不要让）他们看到社会不是这样的，社会是不公平的。

网易新闻：我想，人们可不可以把这个群体看作一个优质的劳动力群体，他们可以从事一些脑力劳动。他们不是完全的农民工，而且他的个人素质和知识都远远的优于农民工。我们说城市的生长点不光是高新区，其实贫民窟也是城市的生长点，因为它给城市提供了劳动力和低廉的服务。我觉得由这些人构成的贫民窟，构成的低收入群体是一个城市之福，因为这就等于说这个城市的低收入群体素质比较高。

廉思：这就需要变向的看这个问题。也可能是城市发展当中必然阶段。中国也有城乡二元差距，这是中国特有的现象，别的国家也没有，你到美国去，洛杉矶县和洛杉矶市你没感觉，它全在一起，但是中国这点非常强烈。所以这也有很多，城市化过程当中，包括高等教育扩招，全民提高素质的必然阶段，这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