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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仪三教授 假古董也值三分钱
案       由: 审理法院:
发布时间: 2013-07-06 10:46:47 点击次数: 0
摘            要:  
       歙县这座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也是真假难辨;那个什么徽园,那个什么徽州府衙,都是“假古董”。把厚重的文化当作旅游的标签,贴在现代的钢筋水泥结构上。
简介:
阮仪三教授   假古董也值三分钱

2013年07月05日 17:10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吕宗恕 

原标题:“古城卫士”痛陈积弊,百座名城凋零过半

阮仪三:“我们已找不到回家路”

2010年11月14日早上7点,安徽省歙县政府在全国一片反对强制拆迁的呐喊声中,毅然决然悄悄组织了一场强制拆迁,要建一个新的徽州府衙。此前,南方周末记者已经作了相关报道,也没能叫停政府强制拆迁的行动。

凤凰古城有13座古老的吊脚楼,可现在有一百三十多座,其中一百多座是假的。

昆明的三条历史街区都拆掉了,仿建的牌坊用上了钢筋混凝土,请问明清有钢筋混凝土吗?

江苏省徐州沛县是汉高祖故里,当地就造了一条复古街叫“汉街”。我要问,汉代有街吗?

西安某位市领导曾在世博会上说:“我们的城市已经重现了汉唐风貌。”这是在外国人面前丢脸。

大同市长耿彦波打算重现辽代城市风光,我告诉他们,大同虽有辽代建筑,但没有辽代民居。

上海石库门拆迁时,老人们抱头痛哭。现在的小区是科学了,现代了,人性却缺失了。

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

口述:阮仪三(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博导)

整理: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

“中国城市日新月异,但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阮仪三感慨道。

这位八十高龄、满头银发的“古城守望者”,十年前,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保护委员会授予“2003年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十年后,他依然奔走在布道的路上,一直以微薄之力保护中国残存甚少的古城遗迹。

“刀下救平遥”、“誓死保周庄”……许多古城都留下了阮仪三拼死保护的痕迹。他抨击“古城重建风”,炮轰“假古董”,痛心民居群的消亡,对于各地旧城改造的行径,他捶胸顿足,多次奔走上书。他自嘲二十年研究,最终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不少城市将他拒之门外。但他依然秉言直告,不给城市管理者留以颜面。然而,面对GDP炙烤下的古城保护窘境,阮仪三多次叹道“可悲”,他感叹自己只能是亡羊补牢,十根手指“按住一个是一个”。

“旧城改造”背后的混账话

中国城市过分追求现代建设的速度,已经无情地破坏了传统特色,城市变成了千城一貌,很多地方都已经失去了记忆。最近湖南凤凰古城成为了新闻热点。十年前,凤凰古城的保护规划是我做的。记得那是美丽的沱江边的一座安静的边城,有13座古老的吊脚楼。可现在有一百三十多座,其中一百多座是假的。过度商业化与城市遗产保护理念不符,但很多地方不以为然。

现在周庄、同里、绍兴等很多历史文化名城、名镇,虽然没有拆房子,但把临街的门和窗户都开大了,以便卖东西赚钱。北京多处号称明清一条街,可全是假的。为了获得更多利益,很多地方重新建造“假古董”,这是非常可怕的,也是我最担心的。

我反对历史文化名城“旧城改造”,甚至反对“旧城改造”这四个字。建新房子能创造GDP,保护老房子没有GDP,所以地方官员不喜欢城市更新,只喜欢旧城改造、旧房改造、民居改造。我认为这都是错误的,现在先进的国家是不用“改造”二字,只用“更新”或“复兴”。

旧城更新是把好的留下来,坏的淘汰掉,核心是留住城市原来的风貌;旧城改造是拆旧房、建新房,看重的是房子底下的那块地,没有看到老房子的价值。昆明是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可是,在昆明的三条历史街区都被拆掉了,其中金马碧鸡坊拆掉后,仿建了两座牌坊,用上了钢筋混凝土,请问明清有钢筋混凝土吗?依我之见,这个名城的帽子老早就该摘掉了。

我常常追问我那些已是规划局局长、规划院院长的学生,“你们怎么回事,连这个都保护不了?”他们说管不了,开发商是领导亲属。很可悲,我们很多城市几乎都是这样。开发商有优越感,是谁给了优越感?是地方官员。我们一味地建高楼,为什么?有GDP,有钱。但是,原来的历史城市中形成的良好邻里关系跑到哪里去了?街巷的人文风情到哪里去了?都没有了。上海的石库门拆迁的时候,那些老人们都抱头痛哭。现在的小区是科学了,现代了,回过头来,人性缺失了。

据我所知,全国121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大概有一半都保护得不好,其中特别不好的就有8个,真正到了该点名批评的时候了。我经常听到有人讲“保护和发展是一对矛盾,要保护,发展就会受影响”,我说这个话是混账话。你看欧洲很多街区不是保护得很好吗?很多城市不是也发展得很好吗?

修造古城要“五原”

二战后,许多欧洲国家采取了城市更新,而不是我们现在的旧城改造,他们把历史古城看作是自己国家和民族的财富。

华沙被德国夷平之前,华沙大学的建筑系师生自发用一年半时间,完成了华沙古城主要建筑的测绘、拍照。战后重建时,华沙否定了苏联专家要修建新红场的提议,而是决定把华沙按照原样恢复。消息一传开,一周之内回来了30万的华沙人,只用一年多就建成了华沙老城,这就是著名的华沙速度。

法兰克福在战争中也遭到严重破坏,重建时也是原样修复。新旧分开,新城雄伟壮观,老城古朴典雅。现在的法兰克福是欧洲经济、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也是重要的国际会议中心。这个中心不光是法兰克福的,也是整个欧洲的,他们用这样的精神来修复、保护这座城市。

城市创新是在原有基础上长出来的,我主张要保护古城,因为古城是创新城市的土壤和温床。必要的情况下,历史建筑可以重建,但我希望要做到“五原”原则:原材料、原工艺、原样式、原结构、原环境。而用现代的材料和工艺仿造古代的样式,为了旅游和经济的目的,这就是假古董。我记得西安某位市领导曾在世博会上说:“我们的城市已经重现了汉唐风貌。”坐在我身边的联合国教科文主席说这不可能的,意思是台上的人说大话。

我们永远不可能重现汉唐风貌,我们是要传承西安历史古城的文化传统,创建我们既有历史传统风貌,又有现代特点的新西安,这才是真正的任务。大同市原市长耿彦波赴任太原前,大同市万余民众跪留。据我所知,耿在大同时把当地成片的历史街区,包括明清民居全部拆光,打算全部重建,以重现辽代城市风光。我告诉他们,大同虽然有辽代建筑(大庙),但是没有辽代的民居。明清民居群落被拆光后不久,国家文物局对大同市予以严厉批评。

大同市规划局找我去帮忙说话,但是见不到耿彦波。后来我就写了篇文章(《由“市民跪留市长”事件引发的城市遗产保护之忧》),算是告御状。在文章中我说,大同拆了真古董,却做假古董,如果都是这样的领导干部,我们的古城就保不住了。后来,这篇文章还被一本专门给国家领导看的杂志转载了。

说到底,就是我们对我们自己的文化不尊重,只有我们做到了对悠久历史文化的尊重,保护古城才有希望。

正在消失的木结构课

中国传统文化是先人智慧的结晶,特别是传统住宅,比如北京的四合院、上海的石库门、延安的窑洞、苏州的民居、闽南的建筑等等。现在,北京四合院已所剩无几。据统计北京原有几十万处四合院,而现在不过万余座。这对于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是很悲哀的。现在人们还没有想到要成片保护民居,我一直在呼吁这个问题。这些精彩的民居都在我们不知不觉中给拆掉了。

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六千年前,我们的古人就已经会用卯榫结构造木结构房子了。中国特有的木结构建筑因其独具抗震性而闻名。1996年丽江发生7级地震,当地大部分建筑都是木结构,因此没有造成大量人员伤亡。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我去看过,新中国成立后的房子大都垮掉了,因为是砖混结构。我还要说,2005到2007年,我们主持修复四川昭化时,全用木结构房子。汶川地震时,昭化是灾区之一,我们修建的木结构房屋基本没有倒垮,而居民修建的砖混结构的房子大多瘫掉。

中国传统木结构先立柱,再架梁,后起墙,墙不承重,承重的是木构件。所以说地震来了,墙倒柱不倒。在我们念书时就有木结构课,很可惜,现在木结构课早已被取消。

我不是说都要建木结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对待古建筑的态度和认识。中国的木结构建筑体系在宋代已经完善,可惜现在被人们忘记了。同济、清华、武大等都没有这个专业课。说到底,中国传统木结构的体系没有被传承下来。相反,现在很多地方搞的“假古董”匪夷所思。江苏省徐州沛县是汉高祖故里,当地就造了一条复古街叫“汉街”。我要问,汉代有街吗?汉代还没有街,到了宋代才有街这种形式,现在当地还把“汉街”两个字写在牌坊招牌上。记得我去当地,还问市长,怎么能写“汉街”?市长问有什么问题,我说问题大了,“汉”字和“街”字放在一起是不懂文化,不懂历史。

类似的情况很多。全国现有23个城市重修古城墙。重修不是保护,重修是做景观建筑,这是给现代人欣赏。城墙干什么用的?打仗时候防御用的,仅仅从景观需要出发,就应该好好考虑是否有必要重修了。

造“假古董”,要重典入刑

我们要保护古城,要做到三点。第一个提高我们全民对中华文化传统的理念认识,特别是各级领导干部的理念。我们中国人有个毛病,一个朝代推翻一个朝代,一把火把房子给烧掉了。鲁迅先生就说过,要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三坟五典、祖传丹药全都打翻,就是要把过去的传统一竿子打翻,这是不妥当的做法。
大家要敢于对这种旧城改造的不良现象进行指责、斗争,同时另一方面就是我们自己也要提高。首先尊重历史,然后是继承,创造性地提高它,这样才能做出一个好东西。

第二个政策。欧洲古城保护有很好的政策,它不讲GDP,对老房子的保护做了严格规定,不修缮维护的,就要罚款,再不修还要判刑。比如德国,保护建筑的主体是房主,因为在外国,建筑都是私产,私人就有责任维护古建筑,不维护最高可判七年有期徒刑,并且取消你的房子所有权,我们梁林故居被拆了,最后只是罚款,我说这样的人应该关五年。跟现在食品安全问题一样,我们要在政策上用重典。

第三,修老房子是需要钱的,但现在是建新房子有钱,保护老房子没钱。我去欧洲调研过,法国、德国政府都有修缮专项资金,修老房子还可以免税。我们最苦恼的一点是花了钱,忙乎两年给人家赶走了。这些年来,因为保护古城古镇,我成了多个地方不受欢迎的人。1986年我去常州找到当地领导说,常州可以申请历史文化名城,哪知他们说不需要。可到了2013年,他们为了这个名头又找到我。我去当地一看,包括城墙在内重要的历史建筑群大多被拆光了,非常可惜。但是常州还要创建名城,我只能有多少做多少。这一点很可悲,因为现在保护成了政绩之一,地方才有动力。

1980年代我就说过,像平遥那样的城市在中国有很多,可现在就剩了一个平遥。我到法国鲁瓦河谷去时,被那里的世界遗产城镇群所震惊,一个一个的古城,一个一个的古堡,连老磨坊都是真实的,有参天大树,所有的房子也全是老房子,是旅游的圣地,建筑里都有很多精彩的历史故事。本来,我们可以也有很好的历史城镇群,但却没有留住。

现在,我一直自我安慰,只能亡羊补牢,抓住一个是一个,十个指头按不住全部,按住一个是一个,希望大家跟我一块来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