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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唐镇上唐村 飞去的越南新娘
案       由: 审理法院:
发布时间: 2010-05-29 10:09:00 点击次数: 0
摘            要:  
       毛仔领着小兰去姑姑封细月的地里插秧,封细月没想到,小兰插秧的速度比毛仔还快。平常,抹着口红穿着高跟鞋的小兰,吃完饭就睡觉,什么事都不干。封细月一度担心她呆不长久——
简介:
上唐镇上唐村  飞去的越南新娘

2010-05-20 15:58:16 来源: 南方周末(广州)

一边是穷得叮当响的中国单身汉,另一边是偷渡中国挣钱的越南女孩,结婚生子和金钱的诱惑,将两群原本生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在中国贫困山村硬拧到了一起。



在当地,女的是残疾人和傻子都嫁得出去,但帅得像刘德华的封毛仔因为穷一直是光棍一条,现在,新娘跑了。 (南方周末记者 刘俊/图)

越南女孩陈小兰逃跑那天,起了个大早。这是江西南城农民封毛仔买她进门的第20天。

毛仔领着小兰去姑姑封细月的地里插秧,封细月没想到,小兰插秧的速度比毛仔还快。平常,抹着口红穿着高跟鞋的小兰,吃完饭就睡觉,什么事都不干。封细月一度担心她呆不长久,但现在看来,农活干得这么利索,她应该能适应农村的生活。

中午吃饭,小兰接了好几通电话,毛仔一句都听不懂。小兰突然提出来,舅妈在越南出了车祸,表妹要回国,让毛仔送她去车站。表妹是前几天小兰带来的,本来也要嫁到当地,但谈了好几家都没谈成。

小兰嫁到黎川县的姐姐也说下午要回家,小兰骑着毛仔的摩托车绝尘而去,就再也没回来。

这是毛仔和小兰的最后一次见面。5月中旬,经当地公安机关证实,一个月前,有近20名越南新娘集体失踪,若以每人2.2万元人民币的买价计,女孩们共卷走40多万。对新郎们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们多来自江西黎川、南城、南丰三县交汇的贫困山村,人均年收入不过2000元。

毛仔们和小兰们的命运原本不会有交集。一边是想早日生子的中国大龄单身汉,一边是想摆脱贫困偷渡中国挣钱的越南女,金钱和婚姻的诱惑让他们最终在中国的贫困山村交汇,并由此上演了一幕荒诞离奇但又现实的悲剧。

孤独的毛仔

因为长得像刘德华,很多女孩一开始都挺喜欢他,但一聊天就失望了,他不仅脸红还有点口吃。混熟了,有女孩开玩笑说:“毛仔,你如果有30万,我就嫁给你。”

长相酷似华仔的毛仔清楚地记得,小兰逃跑那天是农历三月初七(阳历4月20日)。如今,一个月过去了,毛仔还不时会想起小兰,“还是希望她能回来,毕竟做了20天夫妻啊!”毛仔说着说着就呜咽了起来。

小兰自称1985年出生,一米五左右,但毛仔说,“她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多岁,不怎么漂亮,但也不丑”。

活了32年,这是毛仔碰过的第一个女人。在此之前,他没有交往过任何女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太老实了,见到生人就会脸红,即使姑姑封细月跟他说话,也是她问一句,他才回一句。

毛仔家坐落在大山深处的上唐镇上唐村,当地男多女少,如果没有10万块,很难娶到本地姑娘,这还不包括房子。没钱的就筹个五六万到外地去买。可毛仔家除了那个破旧的老宅,没有任何值钱家当。在家里,毛仔排行老小,父亲在他10岁那年去世,哥哥姐姐成家后,他就和母亲相依为命。

眼看着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毛仔很着急,就跟哥哥出去打工,想一门心思地挣点钱回家盖房,“这样娶老婆会快一点”。二十多岁时到福建打工,五六百块钱一个月,不识字,招工表格都请老乡代劳。因为长得像刘德华,很多女孩一开始都挺喜欢他,就说:“你长那么帅,不可能没女朋友。”但一聊天就失望了,他不仅脸红还有点口吃。混熟了,有女孩开玩笑说:“毛仔,你如果有30万,我就嫁给你。”

下班后,毛仔最大的爱好就是到附近的商店看看武打片,如果放爱情片,他扭头就走。“娶不到老婆,看了会生气。”毛仔说。

毛仔不仅要忍受单身的孤独,还要忍受外人的冷嘲热讽。邻居们一碰到他就说:“毛仔啊,你看你堂弟20岁就生小孩了,你都30岁了,怎么还没娶老婆啊?”毛仔听了不好受,就躲他们,能不回家尽量不回。姑姑封细月也会隔三差五地接到他的电话:“姑姑,赶紧帮我介绍一个吧,哪怕买一个也行。”

在所有家人中,封细月是毛仔最信赖的人。陈小兰这门亲事就是封细月给相的。

农历二月初八,封细月突然接到一个亲戚的电话,是从隔壁村——黎川中田乡泉坊村打来的。亲戚在电话里说:“我们村有个人花两万二买了个越南老婆,她带了一个表妹来,你有没有兴趣?”

大约20天前,36岁的王国明从另外一越南新娘那里买来了这个自称叫阮晓芳的女人。比毛仔大4岁的王国明,跟毛仔有许多共同之处:老实,没文化,没钱,父母年老体弱。

封细月听了喜出望外。几年前,她两个20多岁的儿子先后意外离世,毛仔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如果他娶个老婆,有个孩子,就能给我们带来一点快乐。”

第二天,封细月夫妻俩到了王国明家。那天陈小兰穿着一件红格子衬衣,外边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封细月相当满意——“便宜又漂亮”。但封细月还是有些疑虑:“我侄儿很老实的,如果你要找活泼一点的,我就不给我侄儿打电话。”

操着一口普通话的小兰似乎并不介意。“我就想嫁老实人,越南男人经常打老婆,老实人不会打老婆。”“你普通话怎么那么好?”“越南有很多中国工厂,我们在那打工的时候学的。”

封细月交了600元的“看钱”就立刻打电话给毛仔让他回来。

毛仔当时正在广州姐姐那边打工,姐姐不同意,“什么证件都没有,万一是骗婚怎么办?”但毛仔执意要回。

热舞的小兰

在那张狭窄的床板上,脚趾上涂了指甲油的小兰在毛仔面前跳了起来。毛仔突然觉得不对劲:“完蛋了,完蛋了,应该在外边混了好多年了。”

见了小兰,毛仔心想就是她了。以前封细月给他介绍的不是残疾人,就是傻子。尽管结婚心切,但毛仔还是有自己的底线:丑的,离婚的都可以,但残疾人和傻子免谈。

他问小兰:“怎么没有身份证?”“我们是偷渡来的,身份证得过两个月才能带来。”

毛仔相信了她,觉得捡了个大便宜。他从银行里拿出了毕生的积蓄2万多块钱,给了阮晓芳,毛仔回忆说,当时阮晓芳点都没点就塞到了袋子里。

没有登记,没有酒席,农历二月十二,毛仔和小兰在姑姑家入了洞房。

第二天,邻居们看了小兰花枝招展的打扮,就劝封细月:“她不是什么好人,是鸽子,会飞走的。”有人说得更直接:“她们是妓女,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邻居们说什么,封细月就是听不进去。“只要人家改邪归正做人,就给人家一个机会。”封细月想的都是美好的未来,“我们对她好一点,她就会留得下来。”

那些天,封细月对小兰几乎有求必应。第二天,小兰要上街买手机,给了600块;第三天,要买衣服,又给300元。第四天,要买戒指,又给了1500……

小兰的嘴很甜,一口一个“姑姑、姑父”,封细月因此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嘴甜也是阮晓芳留给邻居们最深的印象。王国明的邻居黄国华说,晓芳见人就喊哥哥、叔叔,还跟他们一起打牌“斗地主”,村里小孩到她房间都会给糖吃。王国明跟她也挺合得来,到哪都黏在一起,有说有笑。

当然,大家还没有忘记她们另一面的共性——懒惰、爱钱。

早晚,小兰都要吃两个生鸡蛋,吃完饭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只洗自己的衣服。一天,封细月听到小兰跟毛仔说:“去把姑姑家那个袋子里的硬币抓一把过来。”阮晓芳打牌时为了一块钱,跟黄国华他们曾大吵一架。

但这些在家里人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在为更大的事焦虑着: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娶回家十天后,毛仔的姐姐问姑姑封细月:“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看她有没有避孕环,万一有的话,就生不了小孩了。”封细月认为这种事,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月后才好开口,“我怕得罪小兰,认为我不相信她。”

丈夫们似乎听不到这些外人的议论,他们正一门心思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中。毛仔说,这20天里,是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不工作,妻子去哪,他就跟到哪,哪怕她不喜欢,也很乐意跟着。

一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小兰带毛仔去黎川县的一个迪吧玩,同去的还有王国明夫妇,以及另外两对同样情况的夫妻。碍于面子,不会喝酒的毛仔还是陪女孩们喝了一点啤酒。在劲爆的舞曲声中,他和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坐在迪吧的一角默默聊天,而四个越南女孩则在舞台中央热舞起来。

小兰似乎特别热衷舞蹈。有一天晚上,毛仔躺在床上用手机放舞曲,小兰突然起身就跳了起来。那一刻,毛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腿脚光滑、脚趾上涂着指甲油的女人,不像是自己要找的老婆。“当时,我心里就想,完蛋了,完蛋了,她应该在外边混了好多年了。”

从此,毛仔开始对小兰有些提防。

“跑就跑,生个儿子就行”

王国明告诉黄国华,晓芳很难跟他呆一辈子。黄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尽快生个儿子。”

白天,小兰到哪毛仔都跟着,有时也会跟小兰说:“你不要跑,只要你生个儿子,姑父就会给我们再买一个房子。”晚上,毛仔也很难睡着,生怕小兰偷偷溜走。他把这个疑虑告诉王国明,王向他保证说:“不会跑。”

这个时候,封细月也起了一点疑心。有一次,她跟丈夫用家乡话说:“才十几天,小兰的电话费就花了200多块,大老板也用不了这么多啊!”没想到小兰却听懂了,立刻插话道:“没有,没有,没有那么多!”封细月以此怀疑“她至少在我们这附近呆了一两年”。

一天,小兰家来了两个女孩,小兰说是她在越南的姐妹,想嫁到这里。村里有单身汉来看,封细月就劝他别娶,小兰不高兴了。“怎么姑姑要别人别娶啊?!”封细月说:“你们什么都不干,怎么养得活你们。”

后来,那单身汉的亲戚来跟小兰讨要600块的“看钱”,这让封细月更担心了。“你们连证件都没有,肯定是骗婚的。”单身汉的亲戚说。

小兰大声反驳:“我们不是骗人的,我们是偷渡过来的。海关检查的时候,证件被扣了。”一旁的封细月听出了破绽:“偷渡的话,谁来查你们证件啊?”

小兰无语,写下了出生年月,和家里电话以证“清白”。封细月拿出去给村里读书人看,没人看得懂那是什么文字。

几乎所有人对她们的身份怀有疑虑,只是没有人愿意去公安机关核实她们的身份。

清明那天,毛仔的哥哥封叶龙和毛仔、小兰经过上唐派出所时,他本想拉小兰进去认证一下。但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不妥。“万一人家不会跑,我弟弟会怪我一辈子,他会说,本来不会跑,是被你吓跑的。”

从一开始,黄国华的脑海中对阮晓芳也是一连串的问号:有一天,王国明对黄国华说,晓芳不是正宗女孩,应该有生过小孩;村里买个赣州的也要六七万,怎么这么漂亮的外国女孩只要2万多呢;晓芳一点都不像穷人家的女孩,她说老家都是茅草屋,但为什么她用旁氏那么高档的化妆品……

王国明告诉黄国华,晓芳很难跟他呆一辈子。黄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尽快生个儿子。

“不死心”的丈夫们

谈及未来,毛仔说,存笔钱再娶一个,5万以内的,只要不是国外的就好。

“不害怕再逃跑吗?”

“只要她先帮我生个儿子就行。”

晓芳逃跑前没有任何先兆。那天下午,王国明带晓芳在黎川县城吃饭,晓芳说出去买点东西,就再也没回来。

毛仔知道小兰跑了,是从隔壁鄢家际村的鄢小意那听说的,36岁的鄢小意买的越南老婆跟小兰她们都认识,鄢跟他老婆在一起不过才一个星期。封叶龙后来听说,逃跑的起因是在南丰一个村里,越南媒人跟当地人发生争执,当地人报了警。

新娘们跑了之后,丈夫们及其亲戚们并不死心。

当晚突降大雨,王国明和几名亲戚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守了一夜,看到有车经过,就记下车牌号,或者踮起脚往车里望两眼。

会源村也去了好几十个人,他们到山上去找,那边也有个丈夫说老婆骗他去洗澡了,她顺着后门就跑了。

毛仔不知从哪里听说,有人看见这些姑娘们在黎川一个酒吧里跳舞,他和鄢小意等几个新郎就花400块钱包了一辆面包车直奔黎川,但找遍了整个县城的宾馆酒吧,什么都没找着。

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两点。毛仔浑身发软,“觉得像是死了一样”。第三天,手机响了,是小兰打的:“现在公安在抓,我现在回家办护照,15天后回来,手机没钱了,给我充50块钱话费。”毛仔想了想还是给她充了20块,充完再打过去一直关机。

那天,鄢小意的老婆也给他打来电话要钱,他老婆说自己人在广州,想回来找他,但缺五百块路费。鄢小意二话没说就汇了过去,但汇完对方已关机。他跟毛仔商量去广州找他们,但毛仔打起了退堂鼓:“广州那么大,去哪里找,我不去。”

几天后,封叶龙听说,南丰公安局抓了几个姑娘,就去南丰看守所看,但对方说,你去南城办个手续再让你看,说罢,连大门都没让他进。

无力回天,家属们只有以泪洗面。王国明的母亲骂他:“年轻的时候不争气,不讨老婆,现在把我们都拖垮了。”这2万多块钱都是向街坊邻居借的。善良的邻居非但没急着要钱,还劝她:“就当赌博输掉了这笔钱。”

人走了,钱没了,但日子还得过。新娘落跑后没几天,王国明和许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封细月没让毛仔出去,她想让他先在家里再呆一年,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帮他再张罗张罗。

谈及未来,毛仔说,他打算再好好干,存笔钱再娶一个,5万以内的都可以接受,只要不是国外的就好。

“不害怕再逃跑吗?”

“只要她先帮我生个儿子就行。”


(本文来源:南方周末 )